等高臨修到咖啡店門口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蘇蔓斜著頭靠在窗戶上，長長的卷發散落在肩頭，棕色的發絲散發出溫暖的光澤，咖啡店裏昏黃的燈光讓那個小女人看起來像是神經故事的女神，溫潤了整個人間。

就站在外面看了良久，目光不知何時落到了蘇蔓的手腕上，光潔纖細的皮膚上紋了一個馴鹿角的圖案，看起來卻一點也不覺得叛逆，反而有種無與倫比的和諧感。什麽時候紋的？高臨修看著那別致的紋身，目光流轉，墨色的眸子裏閃過一些讀不懂的東西。

像是感受到了窗外人的目光，蘇蔓慢慢擡起頭往外看去，見到那張好看的臉倒也不驚訝，微微笑了笑，指了指進門的方向，這一次應該要冷靜地好好聊一聊，像個成年人一樣解決問題，躲從來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許程在車裏等著兩人，只有高臨修一人進來，看著用右手推開玻璃門朝自己走來的人，蘇蔓的眼神有些迷離，如此心平氣和地與這人見面對自己來說總有些仿若隔世的感覺，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悸動，指了指對面的位置讓男人坐下。看著高臨修眼裏的驚喜，蘇蔓不自主地笑了出聲，“你沒必要這麽拘謹，堂堂一個市長竟然在我面前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當女人很失敗的。”

高臨修根本聽不見蘇蔓對自己的諷刺，看著她沒有敵意的笑容已經像是重新找到了生命裏的光芒，那般耀眼，那般溫暖，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睛。

被男人接近狂熱的眼神看得有些心煩意亂，蘇蔓用彎起的手指敲了敲杉木的桌子，今天不是來敘舊的，冷靜地說，“高臨修，我想了想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既然你現在已經是江市的市長了，而我也沒準備離開這裏重新去找個地方住下來，我們倆之後肯定會時不時見到的，不論是在工作場合還是某個路口。這個城市說小也不小，但是說大也不大，見到面的幾率還是有的。但是如果我們就這樣的話，以後不論在哪裏見面都會無比的尷尬和介懷，所以我們今天好好聊一聊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也絕對不會在你的路上擋道。”

蘇蔓覺得自己已經很是溫和，無論是語氣還是言辭，都很好被接受。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以後真的要和眼前這個已經和自己糾纏了十多年的男人徹底分道揚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就算自己在他手裏摔倒過無數次，心裏還是有種刺痛的感覺。

蘇蔓的聲音很是柔和，一字一字的流進高臨修的耳朵，又一刀一刀地插在他的心上，“放你一條生路嗎？”看著眼前多了幾分內斂、優雅風味的小臉，怎麽可能說得出好這個字，低眉看著蘇蔓手腕上的紋身，像是在自言自語，音量卻正好傳入蘇蔓的耳朵，“那誰放我一條生路呢？”

你沒有了我也能活下去，真好。可是在我重新看見你之後讓我怎麽舍得放下你，一個人死去呢？放開你，我怎麽活？

空氣忽然變得安靜，只剩下緩緩流動的音樂配合著兩人的呼吸聲，時間像是變慢了一般，悄無聲息。

蘇蔓不知道為什麽這人會說出這樣的話，明明該是那般感人肺腑的話，可是在自己耳裏卻是格外刺耳，“你真的不覺得現在這些話會讓我覺得好笑嗎？”很想繼續用惡毒的話罵回去，但是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面流露出來的悲傷和淒涼卻讓自己頓時心軟，低下頭在心裏嘲笑自己的懦弱，“高臨修，是不是當官的人都和你一樣啊，演技卓越。”還要在自己面前演戲，也真的是難為他了。

從高臨修的角度只能看見那修整的很是溫柔的眉，記得以前她從來都不會過於在乎這些，總是剪著齊眉的劉海，無論什麽時候笑起來都和學生一樣，陽光燦爛，什麽時候開始在自己面前總是有些顧忌，沒有那樣開懷了呢？

自己看不清蘇蔓的表情，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臉上肯定寫滿了對自己的不信任和諷刺，就算自己說是真的也絕對不會相信的。自己在蘇蔓世界裏的可信度應該已經全部被用光了，有些無力地慢慢開口，“我沒有騙你···”明明知道只是無用，卻還是開了口，如果騙你一次的代價是那樣的話，就算讓我將心臟掏出來給你，也絕不會皺眉。

原來不被人相信的感覺，真的會讓人絕望···

不想去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說的話裏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依舊垂著眉眼，看著杉木桌上木頭的年輪，一圈一圈的還能看見歲月的痕跡。樹多好啊，自己變成什麽樣都能在自己身上找到痕跡，要是藤蔓的話，風一來就會支離破碎···

“你手腕上的是紋身貼吧，我記得你挺怕痛的。”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目光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往蘇蔓手腕上投去，那別致的圖案很是好看，但是在高臨修眼裏卻總是有些礙眼。

蘇蔓擡起自己的右手，看著幾年前紋上的紋身，笑了笑，“我們都長大了很多了，沒有什麽痛忍不了的了。還挺好看的吧！”笑著擡起自己的手給高臨修看，眼裏卻多了幾分痛苦，接著笑著說，“除了紋了身，我還做了雙眼皮手術呢。你看，是不是眼睛比之前好看了不少。”說著眨了兩下眼睛，像是在炫耀些什麽。

好看的眼睛裏像是盛滿了光芒，耀眼奪目，可是高臨修卻頓時覺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過了良久才艱難地勾起嘴角，笑著點了點頭，“恩，好看。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覺得好看。”

“高臨修，其實我們都變了，你知道嗎？7年的時間真的很長的，足夠我們想清楚生命裏幾乎每一件小事，從早晨吃什麽到晚上幾點睡覺，這些都能改變，更不用說那些微不足道的習慣了。我不知道為什麽你現在會想重新和我在一起，但是我能很清楚的看見我們的未來···”

“是什麽？”

“黑暗，一片黑暗。我們之間是不會有未來的，以前不會有，現在也一樣不會有。”蘇蔓毫不猶豫地開口回答，這些答案是自己無數次和自己說過的，以前是自己年輕才會相信有，現在心已經很累了，沒有那麽多的勇氣再去想一個未來了。

高臨修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大錘狠狠地砸了一下，可是沒有變的清醒，反而覺得眼前有些漆黑，慢慢開口，想要給自己一絲希望，“可是我們都變了，你說的。我們都更成熟，更能懂得愛一個人需要什麽，不是嗎？”

看著高臨修一向那麽好看的桃花眼，蘇蔓有些失語，內心深處好像真的有個聲音在說，“是的是的”，閉上眼緩緩開口，

“可是我不愛你了···”

“···”她說不愛了，這三個字像是一個接一個的□□在自己的世界裏爆炸，那麽轟天動地又毀滅了一切，如果你不愛了，那我怎麽辦，我的愛怎麽辦？

“高臨修啊，真的很多事很容易就變了的。你看，我紋了身割了雙眼皮，你呢，從左撇子換成了右撇子，從兵變成了官還帶上了眼鏡···那些我們說過的永遠都不會做的事情，現在不都做了嗎？沒有什麽是不會變的，真的。”明明是眼前這個男人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最深的傷，可是蘇蔓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會那麽容易就對他心軟，但是這個人還能相信嗎？

就算會讓自己痛苦，也不想要再被人欺騙玩弄一次。

不想去看高臨修的臉，站起身準備去倒兩杯果汁，有些事長痛不如短痛，有希望不如直接絕望···

“報告長官，我愛蘇蔓，我愛蘇蔓這件事情從13年前就沒有變過，請長官指示。”高臨修忽然正襟危坐，背挺得很直，大聲說道。

聲音很洪亮，和記憶裏那個當兵的人的嗓音融在了一起，像是能穿透一切，一個字一個字敲擊在蘇蔓的心上，眼淚就那麽斷了線···

“報告長官，高臨修今天之後3天休假，請長官指示”

“報告長官，已經為長官做好飯了，請長官指示”

“報告長官，我錯了，長官不要生氣了，我這就蹲下來讓長官踢兩腳”

······

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蘇蔓一生氣，高臨修就會站成軍姿，然後一副認錯的忠犬表情，他說在部隊裏上司才是長官，但是在家裏蘇蔓就是自己的長官。

他說，“一個兵的作用就是要聽長官的話，要哄長官開心。蔓蔓，你以後要是不開心了，你就讓我到樓下去站軍姿，你不讓我動，我就絕對不動。”自己總是會不爭氣地消了怒氣，笑出聲來，任憑男人將自己摟入懷裏，說著甜膩無比的情話，還傻乎乎地覺得那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樣子。

可是真的都變了，蘇蔓擦了眼淚，走向吧臺，倒了兩杯飲料重新坐回位置，遞了一杯給他，用吸管攪動著棕色的紅茶，低著頭默默說著，“高臨修，你自己難道不覺得這樣的你很難看嗎？好聚好散是你當初和我說的，我也這樣做到了，你又何必要放不開自己呢？”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眼前的人變得讓人看不懂了，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要什麽，更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記憶最深處那個溫暖、能包容自己一切的高臨修變得冷漠、高深、無常了，而這一切蘇蔓都不知道原因，只知道最終的結局是自己被放棄了···

“蔓蔓，你現在忘了我嗎？”高臨修艱難地開口，誰也沒有自己明白自己是多麽的沒有資格在蘇蔓面前這樣出現，可是就是忍不住，忍不住要看見，要聽見，還想要觸碰到。自己37年的生命的從來沒有愛過其他人，蘇蔓就是自己生命的光芒，不用太陽也能照亮黑暗的光芒。

看不到，接觸不到她的那段日子，每天看著照片都能在黑暗裏找到希望，這樣的人怎麽能說放了就放了。自己黑色的生活裏好不容易有了光芒，現在怎麽能就這樣看著光走出自己的視線。

就是因為被光芒溫暖了，所以才更加懼怕只有自己一個人的黑暗，所以才不放，死也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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